壁橱里的工程师

　　“我已回到群居生活。认识你很高兴。上海，老唐。”
<p>　　我捏着手机看这条短信，很久才放下。又拿起来，回：&ldquo;希望你开心。&rdquo;</p>
<p>　　我终于结识了老唐这个疯子。一个基础年薪25万起步的外企IT工程师，每月只花400元，与11人合租一间100多平米房间，甚至睡过壁橱，这样的日子他过了5年。</p>
<p>　　老唐会充满感情地说起那些合租的人们。起早贪黑卖煎饼，养活大学生儿子的安徽老夫妻;喜欢半夜跟老婆煲电话粥的山东泥瓦匠;每到月底交房租时就躲出去不回家的无业游民;喜欢喝酒看碟片，经常带各色女孩回家的酒店保安;只有一套像样的西服，穿了就脱从来不洗的推销员;还有自称果果的夜店小姐，一大把金黄头发烫得跟枯草一般&hellip;&hellip;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客，更多的是根本不知道姓名和职业的男女。许多人来了又走，最短的只住了几天，说没钱，一张席子两件衣服，卷巴卷巴就走了。老唐成了这里租住时间最久的房客，他呆了5年，现在仍然住着。</p>
<p>　　那间房子在上海最昂贵的地段之一，13楼。每个隔间都小极了，没有空调，连电风扇都是稀罕物。因为壁橱的租金最低，卖煎饼的老夫妻过来以后，老唐就搬出了壁橱，让给他们，自己搬进了7平米的&ldquo;豪华&rdquo;隔间。每个月底，来收钱的二房东在所有房间里走一个来回，当晚回来的人会多出好几个醉汉，或者有的人就消失了。</p>
<p>　　很难想象，这里的人们有一个微妙的生态平衡，也有谨慎而奇异的秩序。房子里只有一个洗手间。每天傍晚，大家极有默契的排队冲澡。租客与租客之间，从来不相互打听，没有人问过老唐是干什么的。人与人的距离，近到能看见毛孔，闻见吐息。老夫妻每天在壁橱里的所有动静，老唐都听得一清二楚。金基德的成名剧本《擅自穿越》中，男主角用窃听器偷听别人的人生，而在如此逼仄的空间里，人的一切都是赤裸敞开的，秘密无需窃听，会自动灌进你的耳朵里。</p>
<p>　　&ldquo;每天早晨上班，我会路过老夫妻的煎饼摊子，买2个饼。物价涨了这么多，那饼子没涨过价，里头的肉末也没少过。如果我出差，会把租金交给其他人带给房东，可能我回家的时候，代我交钱的租客已经不见了。但那些租金，一分钱也没有少过。&rdquo;说这话时，老唐就站在&ldquo;豪华&rdquo;隔间外的阳台门口，夕阳穿射楼宇，金碧辉煌，那么渺然。他的背影久久立着不动，像一尊入世的佛。</p>
<p>　　听老唐描述群居生活，体会到一种极其残忍的诗意。有些人好像生来带着一种悲情，像前世的记忆没能消除干净。直到有一天，老唐的朋友大刘告诉我，老唐曾经是非常普通的男人，一切改变，都从5年前，他的女儿出生开始。那个美丽的小天使，患有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，医生告诉老唐：好好待她，她随时有可能离开你们。从那以后，老唐就离开了家乡，到上海工作。这比他原先的工作薪水高很多，给女儿治病绰绰有余，但是一年在家待不到20天。这是鸵鸟吗?我不知道，也不敢问。</p>
<p>　　老唐又来合肥出差了，朋友们摆大酒相请。一个又一个炸雷子过后，他突然敲着碗唱起来：今朝有酒!今朝醉啊!他双眼微闭，脑袋向后面仰去，像盘膝击筑的高渐离。第一次认识他的客人们哄笑起来。那哄笑声越来越大，越来越大，越来越大&hellip;&hellip;</p>